第十章(1 / 13)
淬毒的匕首已经铸成,也做了一次试验,由秦舞阳持着那把匕首,与一头身高七尺,狰狞可怖的猿猴搏斗。这个试验是太子丹与荆轲商量之后决定的,它有两重作用,一方面试验匕首的功效,另一方面也要看看秦舞阳的勇气与武艺。
那把淬毒的匕首,发挥了预期的效果。秦舞阳只用它在猿臂上划了一条口子,立即毒发倒地,一阵剧烈的抽搐以后,闭眼断气。当然,秦舞阳在未使出那致命的一刺之前,也露了一手,跟那与他一般高而力大无穷的人猿,翻扑扭滚,很纠缠了一会。
对于试验的结果,太子丹非常满意,荆轲未表示意见,而徐夫人却大不以为然。她认为秦舞阳根本不懂击剑。剑道讲究出手以前,毫无迹象可寻,要这样才能使敌人防不胜防,一击而中,胡扑乱舞,不是击剑。同时,她也批评了秦舞阳的性格:“不够沉稳!”
当时,太子丹表面唯唯称是,内心却极其苦恼。他向荆轲说了他的看法:“徐夫人不免有成见。她总以为唯有盖聂才配用她的匕首。”
“当时原是答应了她的,怪不得她!”
“我也知道,许了她去找盖聂,可奈海角天涯无觅处。”
“事未绝望。”荆轲答道,“武平一路都有消息来,此刻追到平阳去了。”
“只怕还是无用。”太子丹提醒他说,“自燕市动身时,说定了以三月为期,不管觅得着觅不着,这件事就算结束了。宋意是四月里回来的,现在是六月,骄阳如火,还累武平奔波,也实在于心不安得很。”
荆轲默然。他把太子丹的话想了一遍,懂得唯有“这件事就算结束了”这一句,才是话中的要点,等于明说:盖聂不必再找了,用秦舞阳就算定局了!
用秦舞阳是万不得已之计。能够找到盖聂,自以盖聂为妙。荆轲暗暗盘算了一下,觉得还是该尽最后的努力,于是问道:“请示太子,入秦究竟定在何时?”
太子丹觉得他问得突兀,不敢轻忽,想了想才回答:“荆卿,知道我的心境的,莫如你!照我的希望,最好此刻就见嬴政伏诛,然而办不到。我想,还是照预定的计划,八月初新凉天气动身吧!”
再一度确定了行期,荆轲便好作打算了:“那么,以七月半为期,到那时还不能把盖聂找来,就决定用秦舞阳。”
有了明确的期限,太子丹也无可再说了,点头同意,又跟荆轲商量:“武平久无消息,可要再派个人下去看一看?”
这倒是个很实在的建议,于是选了个熟悉平阳地方,而又干练可靠的人,南下去跟武平联络。
约莫十天工夫,派去的人,计算途程,还未到平阳,武平却已回来了。
一见面,荆轲大吃一惊!武平完全变了样子,满身风尘,不消说得,一张脸瘦得脱了形,只剩下松松一层皮垂搭着,双颊凹了下去,把那双失神的眼,衬托得特别大。他的嘴唇为外晒的烈日和他自己体内的高热烤得成了白色。在荆馆门前,浓密的树荫下,瘫作一堆,不住喘气,那模样就像一只饿了几天,无家可归的癞皮狗。
“兄弟!”荆轲怜痛地大喊一声。
武平睁开眼来看了一下,咧开嘴唇,露出白碜碜的牙,仿佛在笑。然后,他用嘶哑的声音说道:“荆大哥,俺有消息——”刚说了半句,倒又喘不成声了。
看这情形,必是有病在身。一问武平的随从,果然!这个壮健如牛,从不知病痛为何物的莽汉,由平阳踏上归程,因为在烈日下奔驰受暑,加以饮食不知检点,病倒在旅途中。上吐下泻,只一夜工夫,就被折磨得无复人形。延医服药,刚刚能起床,便又要赶路,随便他们如何劝阻,只是不听,他说他急于要回来报告消息。
荆轲也顾不得去打听是何消息,照料病人要紧,吩咐把武平移到一处最清静阴凉的院落去住。专差请了宫中的侍医来诊治。这一夜亲自去探望了两次,武平只是昏昏大睡,看来病势不轻。荆轲既急武平的病,又急武平带来的消息,心中七上八下,十分难受。
谁知武平的病,来得凶,去得也快。由于侍医的手段高明,加以一到荆馆,心情妥帖,所以一宵好睡,药力透达,病势已十去七八,只觉饿得厉害。吃过一大碗肉糜拌煮的麦粥,出了一头的汗,更觉得身轻体健了。
“俺荆大哥呢?”他问侍应的僮仆。
“大概在水榭。我去请来。”
“不要,不要。俺去看他。”
武平的腿还有些发软,扶着僮仆的肩,慢慢走到水榭。荆轲却不在那里。武平倒也不急,坐在东窗帘下,细细鉴赏这座他以前未曾见过的屋宇。
忽然,听得双桨打水的声音,朝外一看,金黄色的朝阳影里,红白相映的荷花丛中,来了一条小船,船头上是荆轲,船尾是一个穿着淡碧罗衣的女郎,背向武平,不知是何面貌,但仅从那俏伶伶的背影,和她那一束随风微扬,又黑又亮的长发来看,便知必是绝色佳人。
这一幅图画,把生长在市井屠沽之间的武平看傻了!原来世界上,还有这么个好地方!这才真是叫享福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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