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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(9 / 1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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了的《敬题苏刑部塞山奉使卷子》,此人是龚闇斋的同年,病殁于七年之前,他的儿子来求“老年伯”题此奉使图,而且指明了“要请定庵代题一首词”。这是三年前的话,他以居忧无诗为借口,现在搁在那里,如今可无法再拖了。

这种题目,自然要选一阕慷慨苍凉的调子,略一沉吟,决定填一首《满江红》:

草白云黄,壁立起、塞山青陡。谁貌取、书生骨相,健儿身手。地拱龙兴犄角壮,时清鹭斥消烽久。仗征人、笛里叫春回,歌杨柳。 飞鸿去,泥踪旧。奇文在,佳儿守。问摩挲,龙泉在否?我亦高秋三扈跸,空庐落日鞭丝骤。对西风、挂起北征图,沾双袖。

这苏塞山是内务府正白旗的包衣,官至刑部郎中。他的父亲叫苏楞额,久任工部尚书,以内务府出身而任工部堂官,任内如有所谓“大工”,像起造陵寝、修建宫殿等,那就是发大财的机会到了。苏楞额就遇到过这样的机会,而且不止一次。因此,在圆明园以南数里,挑选了一处水木清华的胜地,起造了一座极大的花园,当地人称之为“苏园”,龚定庵曾经在苏园做客,此时回忆当年光景,犹不免怦怦心动。

原来苏塞山的儿子那兴阿,字兰汀,与龚定庵既是世交,又是好友。那兴阿兄弟二人都好客,在圆明园散值归来,便即延宾开宴。宾客中亦有上中下之分,龚定庵属于上客,所受的待遇不同,最使得龚定庵难忘的是,那兴阿祖传的收藏,只开放给龚定庵欣赏。

“这回到京,我一定要带你去逛一逛苏园。”他向他妻子说,“依我看,京师各园,以此为第一。”

“听你好几次提到苏园。”吉云问道,“到底怎么个好法?”

“我念几句当时作的诗给你听,你就知道了。”

瑶池侍宴归,宾客杂鸥鹭。有园五百笏,有木三百步。清池足荷芰,怪石出林櫖。禁中花月生,天半朱霞曙。黄封天府酒,白鹿上方胙。诗垒挟谈兵,文场发武库。收藏浩云烟,赝鼎不参预。金题间玉躞,发之羡且怖。

“他家的收藏,能让你吓一跳,倒也不容易。”

“真是惊心动魄,尤其是他的藏书。”龚定庵不胜低回地又吟了两句,“读罢心怦怦,愿化此中蠹。”

“你又要收藏古董,又要收藏宋版书。”吉云正式规劝道,“玩物丧志,倒不如闲下来练练字。你那一笔书法,跟你的诗文太不相称了。”

一听这话,龚定庵便皱眉了。吉云知趣,不等他发牢骚,先自悄悄溜了开去。

“你别走。”龚定庵喊住她说,“有个薄薄的本子,题名叫作《王孙传》,我记得拿给你看过?”

吉云沉吟了一会儿,走回卧房,在梳妆台最下面的抽斗中,找到了那篇“传”,重回原处。

“是这个不是?”

“是啊。”龚定庵问道,“你看了没有?”

“看了。”吉云笑道,“实在是《杏儿传》。”

杏儿是《王孙传》中一个类似“红娘”的角色。这篇传的作者是那兴阿的一个朋友,也是八旗世家子,在乾清门当侍卫,性好翰墨,而文字并不高明,传中说:“某王孙者,家城中,珠规玉矩,不苟言笑。某氏,亦贵家也,解词翰,以中表相见,相慕重。杏儿者,婢也。语其主曰:王孙所谓‘都尔敦风古,阿思哈发都’。”

这是满洲话,传中必有解释。龚定庵久已不与旗人交接,满洲话也生疏了,且掩文静思,终于想起来了,是清奇聪明之意,再看所写,大致不误。传中解释:“都尔敦风古,言骨格异也;阿思哈发都,言聪明绝特也。”接着又写:“王孙遘家难,女家薄之,求婚,拒不与,两家儿女皆病。”

“这又是小说俗套了。”龚定庵说,“先是‘两家儿女皆病’,然后感动女家父母,以大团圆为结局。是吗?”

“不是。”吉云答说,“你看下去就知道。”

下面写的是:“一夜,天大雪,杏私召王孙,王孙衣雪鼠裘至。杏曰:‘寒矣!’为脱裘,径拥之女帐中而出。女方寝,惊寤,申礼防不从。王孙曰:‘来省病耳。’亦以礼自固也。杏但闻絮絮达旦声。旦,杏送之出。王孙以赪绡巾纳女枕中,女不知也。嗣是不复能相见。旬余,梦见女执巾而问曰:‘此君物也?’曰:‘然。’寤而女讣至,知杏儿取巾以佐殓矣。王孙寻郁郁以卒。杏自缢。此嘉庆丙寅、丁卯间事。越辛未,予序之如此,又乞浙龚君填词以传之。”

“倒有点晋唐小说的风味。”龚定庵说,“不过杏儿死得似乎无名。”

“不然。‘两家儿女皆病’,没有杏儿这一番多事,或许慢慢就好了;因为杏儿多事,成了刻骨相思,非死不可。杏儿内疚于心,亦只有从主于地下了。”

“这也是一个说法。不过人家是把王孙当作主角,我亦只好写他们表兄妹。劳驾,你把词谱拿给我。”

等吉云取来词谱,龚定庵随手一翻,视线便定住了,吉云便问:“你选的什么调?”

“你看,这《瑶台第一层》的出处,似乎不大对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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