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(5 / 24)
居然是抢白的语气,龚太太贴身的丫头月华便即呵斥:“阿兴你昏头了!哪好这样子对太太说话?”
龚太太倒没有生气,沉吟了一会儿说:“阿兴,你明天跟刘成一起走好了。回杭州以后,不要跟大少爷说我问过你燕红的事。”
“是。”
于是龚太太命月华将信照样封好,交了给阿兴。然后跟月华谈论心事。
“你看大少爷荒唐不荒唐?老爷要知道了,一定是场大风波。”
原来龚家诗礼相传,最重敦品厉行,龚定庵的祖父龚敬身,以理学文章自任,以程朱韩柳为宗师;龚闇斋做学问,所致力的是《礼记》。龚家的家规,若非年过四十而无子,不准纳妾,更莫说作狎邪游。
但龚定庵生性不中绳墨,只为他才气大,且为独子,所以龚闇斋格外容忍。这回准他纳妾,是出于龚太太的成全,因为吉云虽然贤淑,但直率而欠含蓄,缺少一份温柔婉转的女人味道,所以龚定庵对她,只有夫妇之义,稍欠伉俪之情。知子莫若母,龚太太认为要羁縻龚定庵,能改变气质,留意功名,只有柔情,因而以需要吉云留在南边为理由,拿纳妾作为龚定庵中进士的奖品,好不容易劝得龚闇斋点头,但龚定庵将来所纳之妾,自然是小家碧玉,说娶个勾栏中人回来,龚闇斋是断然不容的。
月华却另有看法。“既然准大少爷娶姨奶奶,当然要他自己欢喜的,才能在家里守得住。”她说,“不是说会作诗吗?将来陪太太、陪二小姐唱和,也是蛮风雅、蛮好玩的事。”
龚太太失笑了。原来龚太太不但会作诗,而且刻过集子,名为《绿华吟榭诗草》;二小姐其实是长女,子女大排行才称为“二小姐”,闺名自璋,号瑟君,也善吟咏,一笔小楷,尤其娟秀,与吉云并称双璧。本来龚家就有“一门风雅”之称,再加上一个燕红,名气便越发大了。
“月华,”龚太太问计,“这件事,你看我该怎么办?”
“依我说,太太先装作不知道,看看人品再说。”
“人品再好,老爷也不会答应。诗礼传家,已经五世,老爷把门风看得极重的,怎么肯让这种人进门?”
“这要看太太怎么劝了——”月华说道,“会吹箫不足为奇,会作诗,看起来是好人家出身,沦落风尘,一定也是迫不得已。”
“这倒也是说得过去的道理。果然是好人家出身,人品又好,‘出淤泥而不染’,老爷或许会答应。”
“顶要紧的是大少爷自己要争气,但愿明年中个鼎甲,老爷一高兴,什么话都好说了。”
“你在说梦话。”龚太太说,“除非二小姐能替他去写大卷子,不然连点翰林都难。”
连着有四五天,龚太太始终对这件事不能释怀,少不得又要跟月华商量。“我想叫大少爷到上海来过年,当面问一问他,”她说,“大少爷有一样好处,在我面前从不敢说假话。”
“太太何必这样子心急?如果叫大少爷来过年,马上就会起风波。”
“怎么呢?”
“太太倒想,”月华说道,“老爷特为叫大少爷回杭州,因为过年供祖宗神像,不能没有人磕头。如今把他叫了来,老爷一定会追问缘故,叫大少爷怎么说?说假话,将来事情更难办;说实话,不就是一场风波?”
想想也是,龚太太不由得叹了口气。
“何况这时候就叫了大少爷来问,也问不出一个究竟。太太关心的是燕红的人品,现在大少爷正心热的时候,问他一定说好,倒不如冷一冷再看。”月华又说,“大少爷明年二月里进京,我猜想他一定会先到苏州去看一看。第二次看到燕红,如果什么都没有变,才是真的好。如果变过了,大少爷的心自然也就凉了,根本不必太太再替他操心。”
这番话说得很透彻,龚太太只好死心塌地,静等明年二月,再做道理。
阿兴守着龚太太的告诫,由苏州回去,对于在上海被查问一节,只字不提。问到燕红的情形,说是还没有迁移,但原处已经双扉紧闭,非问清楚了不开门。据说这就是有人上门去骚扰了的结果,但燕红家讳莫如深,阿兴旁敲侧击套问了半天,一无收获。
燕红当然有回信,但也很简略,只说盼望一开了年,早早相晤,又说想请龚定庵为新居题名,自亦须亲眼看过才能题。
“顾二少爷呢?”龚定庵问,“没有信?”
“顾二少爷说,年下很忙,没有工夫写长信,请大少爷过了年,早早到苏州,一切当面谈。”
“他是说‘长信’?”
“是的。”
为何要写长信?可见其中大有文章。因而为龚定庵平添了一份心事。过了正月十八,收拾祖宗神像,算是过完了年,便得打点行李进京了。
赶考当然是单身进京,选定二月初二是长行的吉日。假托与顾千里有约,雇定的船是由苏州转上海,到了上海打算由海道北上。
船到苏州,仍泊阊门外。顾千里就住在阊门,咫尺之遥,安步当车,片刻之间便走到了。顾千里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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