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(6 / 27)
件其薄如纱的西洋白布衫,映出贴身所着的银红肚兜,下面是一条杏黄的纱裙,无论容貌、装束,都使得龚定庵被吸住了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他握着她的手问。
“我叫小云。”她转脸问魏仲英,“魏二少,你说龚大少是杭州人?”
“是啊。”
“龚大少,”小云回过脸来问,“你杭州人为什么说苏州话?”
“莫非杭州人就不准说苏州话?”
“我不是这意思。我是不明白,杭州人说苏州话说得这么好。”
“龚大少不但苏州话说得好,”魏仲英接口,“扬州话也呱呱叫!”
“真的?”小云的双眼更大而且圆,眼中是惊喜的神色。
于是龚定庵便改了用扬州话跟小云交谈。她很伉爽,有问必答,毫无风尘中忸怩作态的习气,龚定庵颇为心许。
这时候魏仲英约来陪龚定庵的客人,陆续都到了,一共四个人,恰好旧雨新知各一半。主人关照在沙飞上的鸨儿开席,席面由五名侑酒的女子照料,自破瓜年纪到花信年华,少长不一,但在龚定庵眼中,仍算小云为个中翘楚。
主宾六人,侑酒的却只得五名,但向隅的不是主人,而是衣着朴素的一位三十来岁的陪客:此人姓鲍名文箕,经营盐业,已历四世——鲍文箕的伯曾祖鲍志道,字诚一,由安徽歙县棠樾村,迁居扬州,行盐而致巨富,但他的行事,别树一帜,与其他盐商,大不相同。
扬州的盐商,除了鲍家以外,无不喜欢摆阔,尤其醉心于癖好的极致。有人好马,蓄养数百匹,纯白、枣骊、黄骠、乌骓、青花,五色皆备,早晨自厩中牵出城外去遛马,下午自城外牵回厩中,连绵街市,五花灿烂,行人无不注目,此日费刍料上千两银子的盐商,感到无比满足。有好兰的,自大门至卧室,养兰数千本。有好恶作剧的,物色巧匠,用檀香木雕成裸体妇,安上机关,栩栩如生,置诸书斋、客室,有不知情的宾客来,往往仓皇失措,急急走避,主人大乐。
这种癖好,愈出愈奇,难以思议,有人给门客出个题目,如何能挥手万金,而顷刻间名传遐迩,门客教他买一万两银子的金箔,运到镇江金山塔上,向风扬散,一时万点金光,满天飞舞,扬州很快地便知道了有此异闻豪举。
又有人另出一个题目,如何能令河道阻塞,连官船都要停下来,而又不致触犯法律,或惹人恼怒。答案亦很圆满,花三千两银子到苏州定制数千不倒翁,倾入河中,但见无数“南极仙翁”,载沉载浮,逐流而下,蔚为奇观,河道自然被塞住了,但即令心急赶路的人,见此光景,亦只觉得有趣,不会因为耽误了他的行程而不快。
此外还有许多不近人情的故事,有人爱美,自司阍至灶下婢,皆非俊男美女不中选,这还是人之常情,但反其道而行之,尽用奇丑之人,而且居然有人在投身之前,照镜子自觉还不够丑,竟自毁其容,并以酱涂面,在大太阳下晒干,造就一副鬼魅形容,那就不可理喻了。
只有鲍志道到了扬州,以俭相诫,响应的是另一位笃好程朱的盐商郑鉴元,互相倡率,多少改变了侈靡的风气。鲍志道的妻子,亲主中馈,子妇女儿都会操作家务,子弟没有丝毫纨绔习气。但盐商不能没有门客,鲍志道俭以责己并不责人,每用一客,从宽估计他全家一年的用度,预先致送。门客贤而能,方委以重任,否则终年闭居,做一名食客。
鲍志道的胞弟叫鲍方陶,性情与他长兄相似,好宾客,亦好读书。早年家贫,苦于《论语》《孟子》没有善本,曾劝同里富人找个好本子来刻,被劝的人,不是报以白眼,便笑他迂腐,等到鲍方陶佐兄创业,发了大财,实现了他早年的愿望,所以扬州《论语》《孟子》的刻本,莫善于鲍氏家塾本。
鲍文箕便是鲍方陶的曾孙,守着家训,从不狎妓,而且亦极少出现在这样的场合,只以他喜欢作诗,最佩服龚定庵,故而魏仲英为主宾择陪客,特地也约了他。
不过,龚定庵这天觉得谈得最投机的,却是初次识面的一个秀才,名叫朱凤台,字灵箫。此人年纪不到三十,但精于史学,深通禅理,而且人品很高,不热衷于功名,却有志于著述。龚定庵觉得能交这样一个朋友,是此行一大快事。
龚定庵只顾得与朱凤台倾谈,不免冷落了其他陪客,尤其是鲍文箕,是特为来跟龚定庵相晤的,魏仲英觉得应该让他们有接近的机会,因而找个空隙,高声说道:“今日不可无诗。请文箕兄主持,出题限韵。”
“不敢,不敢!定公在前,哪里有我出题限韵的余地。”
“这倒不然——”龚定庵的话说了半句,突然顿住。因为他原来想说:“这倒不然,主司不见得一定比举子高明。”但这便是当面骂人了,所以笑一笑不再说下去。
“你就不必客气了。”魏仲英看宾客中有一个于此道不甚在行,便又说道,“题目、体裁都宽一点好了。”
其余的人亦都附和着催促,鲍文箕便即说道:“恭敬不如从命,就是‘即兴三绝句’吧。”
“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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