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1节(1 / 2)
就今晚吧。
等显金从店子里回来,他就认认真真谈一次。
陈笺方下定决心,晚上站在路口却没等到显金,他埋头踱步到水西大街陈记门口,却见店门紧闭,门口的灯笼倒是亮着,被深秋的风一旋,“陈记”两个字正好投射在他的面颊上。
陈笺方低了头,避开灯笼的昏黄亮光,不急不缓地拐过街角。
街角处人来人往,一处挂着“清汤面”的摊贩小铺,客人络绎不绝。
“三碗清汤面,带走。”
陈笺方同老板娘道。
三碗,显金、锁儿,或许还有那个一身腱子肉的周二狗吧?
老板娘笑着应了“诶”,一抬头见是陈笺方,一边利索抖落面条,一边问陈笺方,“三碗啦?你一碗?上回那个白瘦的小姑娘一碗?乔山长家的大少爷一碗啦?”
陈笺方略抿了抿嘴,隔了片刻,方摇了摇头,并不答话。
老板娘本是套近乎,客人不答就算了,利利索索地起了三碗面,舀起三碗汤,放进食盒递给陈笺方。
陈笺方将食盒抱在怀里,继续埋头向水东大街的“看吧”走去。
“看吧”也没人。
门关得死死的,还从外上了一把大铜锁。
两个地方都没人……
陈笺方不由自主地往青城山院看去。
乔师还未回来,或许显金与宝珠有约?
陈笺方轻轻抿了抿唇角,将食盒紧紧抱在怀中,在“看吧”门口等候良久,方转过身去。
……
显金夜不归宿去了哪儿?
她在夜半的小曹村。
热气腾腾的作坊,二十余米长的水池里灌满了热水,竹帘东西南北四角铺开。
五十个师傅一人一手捉着圆筒竹帘,袖子撸得到肱二头肌处,皮肉下崩出突起的青筋和极为分明的肌肉线条。
“一二、一二!”
喊号子的是李三顺。
诸人随着他的号子,将手里的竹板高高举起再轻轻放下。
显金屏气凝神地看着,害怕分毫的呼吸扰乱大爷们手上的节奏。
水池里泡着满池的纸浆,被竹帘一激荡,白絮如翻涌的浪潮自下而上地滚出极富压力感的暗流。
李三顺乌龟吊梢眼朝两边一看,“嘿哟!”
大爷们屏着一股气,手上使劲将竹帘斜插进十余米的水池中,在纸浆中稳而快、平而迅地晃动竹帘两次,使纸浆均匀地附着在竹帘上,迅速将竹板上均匀铺陈的那层白絮放在干净的青砖地上。
呼——
显金默默地呼出一口长气。
六丈宣。
历经半年筹备,几乎暂停水西作坊的生产,李三顺带领周二狗和郑家兄弟潜心试验,在泾县周边寻找上佳的青檀树皮、沙田稻草和猕猴桃树树藤,一遍一遍地将青檀树皮高温蒸煮、冷水浸泡反复循环,在原料优化到优无可优的地步后,李三顺终于点头,“可以试试制作六丈宣了”。
六丈宣,自李老章师傅过世后,便在泾县,乃至整个宣城府绝迹的六丈宣。
五十个大师傅,一鼓作气,分作两行继续捞纸。
李三顺师傅仍旧是掌舵人。
在第一张竹帘成功捞起后,李三顺的脸色明显松弛了些,侧耳倾听水流的声音与竹帘上纸浆流动的韵律。
“起!”
第二张、第三张、第四张……
显金目不转睛地盯着水池,吸了吸鼻子,鼻头有些酸涩,抹了把眼角,好像沁出了点滴的湿意。
不为何。
只为这群匠人,只为这传承了数千年日益精进的华夏技艺。
显金不由自主地为他们鼓掌。
后世有句话怎么说来着?
华夏不是没有奢侈品。
而是华夏的奢侈品,不仅仅用钱就能买到。
描绘华夏等待的浪漫,不仅是“花明柳暗绕天愁,上尽重城更上楼”,也不仅仅是“门外无人问花落,绿阴冉冉遍天涯”,是愿意四季等待稻草与树皮风干,愿意花五年等待一棵青檀树长成,愿意花数十年等待一个毛头小子长成倾听水流韵律的掌舵师傅;
愿意耗尽光阴,做一张纸,画一幅画,等一个人。
显金低眉垂目,容敛一滴泪。
这才是华夏的浪漫。
搓手手等
临近天亮,带着水汽与湿意的“纸”重叠为厚厚两摞。
李三顺叼了只水烟烟斗,斜靠在门框前,神色满足且惬意地看着刚刚出品、还未完成工序的作品;周二狗随地铺了张竹席,双手抱头,半眯着眼睛看屋顶的横梁;郑家兄弟勾肩搭背地坐在屋子前的竹凳上;小曹村精挑出来的师傅们也都三三两两找个地方舒服地松懈下来。
显金和锁儿挨个儿给师傅们斟茶。
李三顺接过茶,摆在一边。
显金笑道,“您说过纸房不现明火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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