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9节(1 / 3)
百安大长公主后话未说完,她身后的那处黑影驼着弓背,缓缓迈出,打断了百安大长公主的后话:“我来说吧。”
百安大长公主神色复杂地看向那处。
黑影站在光亮之处,缓缓抬起头,露出花白的头发和凹陷的两腮。
他许久未站在亮处了。
一时间竟还有些局促。
但翡翡就在他的眼前。
逊帝,不,如今的逍王,饱含热泪,眼中好似要将所有的生命燃尽一般,灼灼地凝视显金:“叛军夜袭,在一百里之外,斥候早已发现叛军的预谋。”
“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准备。”
“但护送我们一行的陆将军却迟迟不动。”
“我逼问他、威胁他,他全然不为所动,待斥候再来回禀,叛军已在不远处的山头之上,我慌乱不堪,问他究竟要做什么?”
“他说,只要给贵妃灌下一碗绝胎药,他立刻组织人马火速防备。”
显金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的黑影,心如潮水,忽上又忽下。
逍王身影佝偻,继续说:“当时,我的皇后姓陆,陆参将是她的长兄。而我的贵妃,腹中怀胎六月,太医诊脉十有八九是男孩,若出生,便是我的长子,同时也是我当时唯一的儿子。”
显金没说话。
只觉双颊发痒发凉。
显金抬起手摸了把脸。
掌心之中,覆满泪水。
百安大长公主不忍地转过头。
“然后呢?”显金终于开口,声音平静淡然:“你让贵妃喝了那碗打胎药没有?”
光亮之中,十二盏烛台的光亮,事无巨细地照耀着所有的细节。
逍王张开嘴,却没发出任何声音,再张一次,声音如同从地下十八层炼狱缓慢爬上来的凄然:“我……我给她喝了……我跟她说……识时务者为俊杰……这个孩子没有了,我们还有很多机会,以后我们可以生下很多很多的孩子……”
“可是没有以后了……”
“她出了好多血……她睁着的眼睛无法闭上……她手在床边四处寻找……”
逍王身影颤抖。
显金轻轻仰起头,自胸腔中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,缓缓地闭上眼睛,感受两行热泪顺流而下,从滚烫逐渐冰凉的温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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显金的眼泪夺眶而出,她的表情却平静无波,一双狭长内敛的眼睛,静静地平视着这具肉体生理上的父亲。
而“徐引翡”的生父——逍王徐奉寅,好似站在三丈戏台上的一个粉墨登场的角儿。
丑角儿。
烛光尽数氤氲绵延地投射在他苍白无力的脸上。
给他充盈的空间与关注。
敦促着他,敦促他,将十六年前的那桩旧事讲完。
逍王被烛光与目光注视着,不自觉地将眼皮垂下,躲避着光亮与审视。
他不想再说下去了。
他也不敢再说下去了。
逍王求助似的看向百安大长公主。
百安大长公主低低舒出一口气,叹了一声后,方道:“既你主动要说,那便要说完。为人一生,总要有一件事做到头。”
逍王瘦得颧骨高高耸起,双唇紧紧抿住,再抬眸,随之而来的是沙哑的嗓音和压抑到了顶点颤抖的声调:
“当晚,叛军当晚攻上山头,陆参将领兵迎敌,战火平息之时,恰好是贵妃咽气之时。贵妃去后,我抱着棺椁不准下葬,放在帐子里,放了整整三日……后来陆皇后前来跪地请罪,我拿着马鞭出去,帐子却烧了起来!”
帐子的火光好似还在逍王眼前跳动。
他眸光中藏着掩饰不住的惊惧。
“火势很大,山头无水,木桶里的水如蜉蝣捍木,丝毫无用。没一会儿,帐子便被烧光了,贵妃……贵妃……”
逍王双肩高高耸起,捂面痛哭:“陆氏那个毒妇!她假意告罪,实则让人偷偷点了火……水苏死了,她都不放过!她宁愿不做这个皇后了,也要水苏死!也要一把火烧光苏儿,不叫苏儿去投胎转世啊!”
沉闷的哭声之中,显金笑了一声。
笑声短促响亮。
好像一个耳光扇在了逍王脸上。
“人都死了,便是躯体被焚烧干净,也不会有任何痛觉。”
显金的眼睛里早已没有眼泪,“您的眼泪,倒很没有必要——身为一国之君,您守不住基业,被叛军与流民逼离城池,被下属威胁拿捏,被有心之人要挟算计;身为一家之主,您更懦弱至尤,亲手将送命药端给爱人,让小小年纪的女儿流离逃亡……”
“您的眼泪,应当为自己而流。”
“对高贵妃而言,她或许宁愿在火中干干净净地走,也不愿被您怯懦污浊的眼泪拖慢了离开的脚步。”
显金语声平静,站起身来,朝百安大长公主微微屈膝行礼,正欲告辞,却被逍王尖利的声音打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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