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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(15 / 2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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龚定庵笑了,然后答说:“等我从杭州回来再商量,眼前请你按兵勿动。”

“我明白。我有我的步骤。”

龚定庵便不再多说。他的心情很矛盾,不想问他是何步骤。但亦不愿重提“不留后约将人误,笑指河阳镜里丝”这两句诗;可又并无成也好不成也好的那种听其自然、得失无足萦怀的心情。但此时亦无暇去细思,到底应该做一个什么决定,只享受着眼前的温馨闲适。

终于要走了,在小云的假母,由于“开销”不薄,特为来殷勤致谢,一再坚请,由杭州回来,千万相顾之外,小云亦是牵着袖子,凝睇不休,虽无一语,情意显然,不过,龚定庵既已说出“不留后约”的话,未便马上改口,亦只好谈些不相干的话了。

饭罢炎威犹烈,在楼下东廊荫深之处,茗话纳凉。到日色偏西,方始兴辞,小云在侍候龚定庵着长衫时,才轻轻问了句:“哪天回扬州?”

“现在还不知道。”龚定庵说,“你问魏二少好了。”

六月十八,魏仲英接到龚定庵发自镇江的信,信上说,本想一游江宁,但沿江西行,复又东返,迂道太远,稽迟时日,怕老父倚闾望久,所以决定先至江阴访友,然后到苏州,循运河回杭。信中附了三首诗,第一首下注:“重见予告大学士阮公于扬州。”这是追述那天别了小云以后,谒见“太老师”阮元之作:

四海流传百轴刊,皤皤国老尚神完。

谈经忘却三公贵,只作先秦伏胜看。

诗用伏胜传经的典故,无形中显出阮元对他的看重,不自负而自占身份,很容易明白。但第二首却费解了:

荷衣说艺斗心兵,前辈须眉照座清。

收拾遗闻归一派,百年终恃小门生。

诗下自注:“少时所交多老苍,于乾隆庚戌榜,过从最亲厚;次则嘉庆己未,多谈艺之士。两科皆大兴朱文正为总裁官。”

乾隆庚戌为五十五年,高宗八旬万寿恩科。由于连年正科、恩科,人才入彀甚易,所以进士的名额大减,这一科只得九十七人,为正常中额的三分之一,状元是苏州的石韫玉,字琢堂。此人倒是方正君子,平生最恶淫词艳语,家置一炉,题名“孽海”,专烧淫书,《金瓶梅》固然见之即焚,甚至《红楼梦》亦难逃劫数。据说他之得中状元,便是积了这些阴功之故。

石韫玉虽是状元,却好谈兵,久任外官,亦有循声,但比起榜眼洪亮吉来,却差得太远了。

洪亮吉号稚存,别号北江,江苏常州人,少年工文辞,与薄命诗人黄仲则齐名,时称“洪黄”;中年则与孙星衍齐名,为经学巨擘,合称“孙洪”。两人都是榜眼,孙星衍早两科,但洪亮吉年龄较长,成进士时已四十五岁。

此人生有至性,纯孝、精忠,黄仲则贫病交迫,客死河东解州,洪亮吉千里长行,为之经纪丧事;但亦疾恶如仇,有时公然讥评老辈,不稍假借,而在他自觉是爱人以德。

嘉庆四年正月,太上皇帝龙驭上宾,仁宗亲政,下诏求直言。洪亮吉平时即留意是非,在他私下的记录中,罔上负国的中外官吏,有四十余人之多,如果率直上陈,怕所伤的人太多;隐忍不言,则非人臣事君之义。如此踌躇焦思,食不甘味有一个月之久,终于下了决心,反复陈述时事缺失,达数千言之多,其中当然要批评福康安与和珅,说“故福郡王所过繁费,州县供亿,致虚帑藏”;又说“故相和珅擅权时,达官清选或执贽门下,或屈膝求擢”,还附上一份以谄和珅升官的名单。一共抄成三份,分请仁宗胞兄成亲王永理、大学士朱珪、兵部尚书刘权之代奏。朱珪与刘权之怕惹祸,不敢上闻;成亲王无所顾忌,当时便将原书上达御前。

不道洪亮吉的原件中,有些字样近乎犯颜直谏,如“视朝稍晏”“小人荧惑”之类,以致仁宗震怒,降旨革职,命王大臣审阅,不过诏旨中特别指示:“亮吉读书人体弱,毋许用刑。”王大臣审阅后复奏,拟以“大不敬”的罪名,应“斩立决”。奉旨免死,发往伊犁,交驻防将军严加管束。

嘉庆五年二月,洪亮吉充军到了伊犁。四月间京师大旱,仁宗亲祷求雨,照例要清理庶狱,上邀天和。但照刑部规定,充军伊犁至少要满三年,才有赦归的可能,所以洪亮吉不在名单之内。及至亲祷以后,经过十天,依然不雨,仁宗内心修省,想起洪亮吉的案子,立即下了一道朱谕:“从来听言为政治之本,拒谏乃失德之尤,朕从不敢自作聪明,饰非文过,兼听并观,惟求一是而已。去年编修洪亮吉既有欲言之事,不自陈奏,转向成亲王及朱珪、刘权之私宅呈送,原属违例妄为,经成亲王等先后呈进原书,朕详加披阅,实无违碍之句,仍有爱君之诚,惟‘视朝稍晏’‘小人荧惑’等句,未免过激,令王大臣等讯问,拟以重辟,施恩改发伊犁。然此后言事者日见其少,即有言,亦论官吏之常事,而与君德民隐休戚相关之实,绝无言者,岂非因洪亮吉获咎,缄口不敢言,以致朕不闻过,下情复壅,为害甚巨。洪亮吉所论,实足启沃朕心。故铭诸座右,时常观览。若实悖逆,亦不能坏法沽名,况皆属子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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