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(9 / 27)
”小云停住手说,“你站起来,我拿清水给你冲一冲。”
用清水冲过,又替他抹干了身子,小云从五斗柜里取出一套半新旧的白纺绸小褂裤,搁在床前的朱漆方凳上,示意他穿着。
“这是谁的小褂裤?”
“我的。”
“你怎么会有男子的衣服?”
“我就不作兴女扮男装?”
龚定庵不免将信将疑,转念又想,管它是谁的,实在问得多余。
“你先将就穿一穿。”小云又说,“我叫人给你买衣服去了。一时三刻,没法现做,当然是到估衣铺买。”
“如果现做,我还不穿呢。”龚定庵说,“衣服就像朋友一样,要旧的才穿得舒服。”
“这倒是真话。‘总商’黄家的老太太,专用一个人替她穿衣服,新衣服要穿得软熟了,她才上身。”
说着,小云服侍他穿好衣服,叫丫头进来,另外换了浴汤,该她自己洗澡了。
“叫你在这里坐。”小云端了张凳子摆在窗口,又拿把细蒲扇给他,然后指着城头说,“那上头常有人偷看,不能不关窗,关了窗,可又太热,今天我可要开了窗子,舒舒服服地洗个澡了。”
“如果有人偷看怎么办?”
“你不会吆喝两句,把他撵走?”
“那么,”龚定庵笑道,“我如果要偷看呢?”
“你敢!”小云嫣然一笑,“背过身子去,替我看住城头上。”
其时暮霭初合,屋中又未点灯,即令城头上有人驻足凝视,也看不出什么来。直到小云浴罢,方始点起灯来,收拾澡盆。饭后坐在窗前纳凉,灭去灯烛,但凭一钩新月,影影绰绰地照见小云的轻盈体态,在一张可坐可卧的藤榻上,她依偎着龚定庵,一面挥扇,一面轻轻哼着小曲,显现了温婉柔顺的一面,比起歌筵之前的爽朗明媚,倒像是另一个人了。
忽然,一阵风起,只听护城河中,“扑通”一声,仿佛有人落水,接着“嘎、嘎”数声,有如鸭叫,令人毛骨悚然。
小云即时紧抱着龚定庵,他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她的心跳加剧,于是他拍拍她的背说:“别怕,有我。”
她不作声,只是侧耳静听着,却再无异状,一颗心方始渐渐平复下来。
“怎么?”龚定庵指着城河问,“外面有鬼?”
“不但外面有鬼,这座合欣园里也闹过鬼。就是上个月的事。”
“噢,”龚定庵好奇地问,“你倒讲给我听听。”
“先把灯点起来。”
于是扶携着一起走过去,将正中大圆桌上的烛台点燃,小云从柜子里取出来一瓶玫瑰花瓣浸泡的洋河高粱,另外装了一碟松仁、一碟虾米下酒。
“这里有个教曲子的方老师,名叫方张仙,没有一个班子的姑娘跟他不熟。上上个月他生日,大家凑份子请他喝酒,他说:‘我在这里三十年,先前听声音辨人,现在只要一望影子就知道是谁。你们信不信?’大家不信,他说不妨面试。怎么试法呢?
“试法是让方张仙坐在新糊的白纸窗外,屋子里点灯,姑娘们一个一个经过窗前,影子映在白纸窗上,方张仙一看便叫出名字,有两三个人第一次叫错了,但只要说一声‘不对’,他立即另举一个名字,那就再也不错。
“这样试了有二三十个人,怪事来了,只听方老师大叫一声,连人带椅子翻倒在地上。赶出去一看,只见他满头是汗,脸色大变,问他是怎么回事,他说,他看见鬼了。
“据方张仙说,他在窗纸上所看到的影子,一共有三个,第一个是班子里的姑娘;第二个紧跟在她身后,是个男的,脖子长、腿长、辫子长,伸出双臂,仿佛想拉住前面那人似的;第三个长约丈许,赤身光腿,脸上凹凸不平,侧影狰狞,握着双拳,不断殴击长腿男子,似乎要逼迫他对最前面的女子下手。
“‘那么,’有人问道,‘那姑娘是谁呢?’
“‘解银儿。’
“名叫解银儿的那姑娘,嗷然一声,哭了出来,显见得其中有一段隐情。有那相熟的女伴,知道她曾有过一个恩客,此人姓李,都叫他李二公子,风度翩翩,文采过人,但却是个败家子,挟资数十万,遍阅烟花,由苏州而江宁,由江宁而淮南,最后住在小秦淮,与解银儿打得火热。
“其时他有个五服之内的叔父,位居显要,有人跟他说:‘令侄一表人才,如此浪荡自弃,未免可惜,而且沉湎酒色,旁人指目,亦败坏府上的家风,足下实在不能不管一管了。’这位显要深以为然,便派人到扬州,在小秦淮找到李二公子,勒逼他即时回乡,关闭在一座花园中,责令下帷苦读。几个月以后,传来消息,说李二公子一病不治,竟尔下世。
“这个故事的后半段,只有解银儿自己知道,此时且哭且诉,才知道李二公子跟她有啮臂之盟,已经付了鸨母五千两银子,买解银儿为妾。当李家派人寻到扬州时,解银儿已有两个月的身孕,李二公子便跟她说:‘你等我三年,只要我中了举,家里一定会准我娶你。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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